哲学·历史

到彦之北伐及相关问题研究

王 业,王永平

(扬州大学社会发展学院,江苏扬州225000)

摘 要:元嘉七年到彦之北伐有着复杂的背景。景平末至元嘉初,宋文帝与顾命大臣徐羡之等人之间,为争夺权力进行过一番明争暗斗。在清除徐羡之等人势力后,宋文帝将其身边团聚的士族社会人物充实到统治集团中,然而此时得到宋文帝信任的武将只有到彦之一人。元嘉七年宋文帝北伐的主要目的,是为了提升到彦之威望,以便进一步任用,北伐的失败也与此有关。这一时期北魏面临着较为严峻的军事形势,除了北方存在的割据政权外,还有柔然的侵扰。北魏击退了刘宋的进攻,预示着宋魏军事交争之初刘宋就处于不利地位。北伐失败不仅削弱了刘宋国力,也使得宋文帝在谋划北伐时更加小心谨慎。

关键词:宋文帝;到彦之;北伐

在魏晋南北朝史研究中,南北军事对抗是个无法绕开的话题,这是由这一时期分裂和动乱的时代特征所决定的。东晋末年,刘裕北伐,先后灭南燕与后秦,收复淮河以北及关中的广大地区,尽管关中不久后即得而复失,但刘宋初年的疆域范围为南朝诸政权之最。畏于刘裕北伐的余威,北魏一直不敢对这一地区有觊觎之心,明元帝末年趁刘宋内乱夺得河南之地,宋文帝即位后先后发动三次北伐,意图收复失地,均以失败告终,尤其是元嘉二十七年北伐的失败,招致北魏南进临江。元嘉七年到彦之北伐是刘宋第一次北伐,亦是宋文帝时代三次北伐中的一环。关于此次北伐的研究,多涵括于元嘉北伐的综合研究中,所探讨的问题也主要是北伐失败的原因及影响等。目前,专门论述仅见张知韬《权力与正统:宋文帝北伐研究》第一章,[1]该文从刘宋国内政治角度出发,认为河南之地的正统性象征,以及宋文帝提升个人威望的现实需要,是此次北伐的动机,这一结论值得商榷。尽管此次北伐的规模、影响不及元嘉二十七年北伐,但有进一步细化研究的空间。有鉴于此,本文拟就此次北伐的背景、过程、影响等问题试做讨论,不当之处,敬请学界方家批评指正。

一、魏取河南与太武帝初年北方军事形势

泰常七年(永初三年,422),明元帝拓跋嗣以刘裕去世,欲取刘宋河南之地,崔浩以“裕新死,党与未离,兵临其境,必相率拒战”为由表示反对,明元帝则认为“刘裕因姚兴死而灭其国,裕死我伐之,何为不可?”[2](P814)实际上,明元帝南伐的借口正是刘裕北伐借道时崔浩建议应允的理由。在宋魏两国第一次大规模军事交锋前,北魏群臣就攻城还是略地展开了争论。《魏书·崔浩传》载:

(太宗)议于监国之前曰:“先攻城也?先略地也?”斤曰:“请先攻城。”浩曰:“南人长于守城,苻氏攻襄阳,经年不拔。今以大国之力攻其小城,若不时克,挫损军势,敌得徐严而来。我怠彼锐,危道也。不如分军略地,至淮为限,列置守宰,收敛租谷。滑台、虎牢反在军北,绝望南救,必沿河东走。若或不然,即是囿中之物。”[2](P814)

明元帝最终采纳了公孙表等人先攻城的建议。不过,魏军在攻取河南诸戍时遭到宋守军的顽强抵抗。明元帝大怒,亲征为众军声援,[2](P62)又诛公孙表。[2](P783)但是刘宋援军因惧魏军不敢进,虎牢城坚守二百余日后为魏所破,[3](P2328)河南之地也终为北魏所得。与河南之地一同归北魏的,还有游荡于这一地区的部分司马氏残余势力,如司马楚之、司马准等。[2](P855,860)

明元帝在夺得河南之地的第二年去世,长子拓跋焘即位,是为太武帝。此时北魏面临的形势十分严峻,军事上的压力除柔然的侵扰外,还有若干割据政权的威胁。太武帝即位伊始,北魏君臣间就征伐先后的问题,展开过一场争论。《魏书·长孙嵩传》载:

世祖即位,进爵北平王,司州中正。诏问公卿,赫连、蠕蠕征讨何先。嵩与平阳王长孙翰、司空奚斤等曰:“赫连居土,未能为患,蠕蠕世为边害,宜先讨大檀。及则收其畜产,足以富国;不及则校猎阴山,多杀禽兽,皮肉筋角,以充军实,亦愈于破一小国。”太常崔浩曰:“大檀迁徙鸟逝,疾追则不足经久,大众则不能及之。赫连屈丐,土宇不过千里,其刑政残虐,人神所弃,宜先讨之。”尚书刘洁、武京侯安原请先平冯跋。帝默然,遂西巡狩。后闻屈丐死,关中大乱,议欲征之。嵩等曰:“彼若城守,以逸代劳,大檀闻之,乘虚而寇,危道也。”帝乃问幽微于天师寇谦之,谦之劝行。杜超之赞成之,崔浩又言西伐利。嵩等固谏不可。帝大怒,责嵩在官贪污,使武士顿辱。寻迁太尉。[2](P644)

关于何者为讨伐之先,大臣们有三种不同的意见,太武帝也难以决断。不过,北魏最终还是将柔然定为首先讨伐的目标,主要因为此时柔然的威胁最大,始光元年八月(元嘉元年,424)即发生“蠕蠕率六万骑入云中,杀掠吏民,攻陷盛乐宫”[2](P69)的事件。因此,始光元年八月、十二月,二年正月、十月,北魏四次讨伐柔然,均获得成功,[2](P69-70,2292)暂时解除了柔然的威胁。始光三年,太武帝以赫连勃勃死,诸子相攻,关中大乱,于是遣司空奚斤等人伐赫连氏政权,其年十一月又亲征至统万城下,“徙万余家而还”。[2](P71)尔后,魏军又发动了几次军事行动,于神䴥元年二月擒赫连昌,赫连昌余众又立赫连昌弟赫连定为王,与北魏对抗。[2](P73)

与此同时,柔然仍是北魏的潜在隐患。神䴥二年(元嘉六年,429),太武帝欲再次北伐。不过,针对此次北伐,北魏大臣多表示反对,惟崔浩赞成,《魏书·崔浩传》载:

是年,议击蠕蠕,朝臣内外尽不欲行。保太后固止世祖,世祖皆不听,唯浩赞成策略。……世祖意不决,乃召浩令与渊等辩之。……既罢朝,或有尤浩者曰:“今吴贼南寇而舍之北伐。行师千里,其谁不知?若蠕蠕远遁,前无所获,后有南贼之患,危之道也。”浩曰:“不然。今年不摧蠕蠕,则无以御南贼。自国家并西国以来,南人恐惧,扬声动众以卫淮北。彼北我南,彼劳我息,其势然矣。比破蠕蠕,往还之间,故不见其至也。何以言之?刘裕得关中,留其爱子,精兵数万,良将劲卒,犹不能固守,举军尽没。号哭之声,至今未已。如何正当国家休明之世,士马强盛之时,而欲以驹犊齿虎口也?设令国家与之河南,彼必不能守之。自量不能守,是以必不来。若或有众,备边之军耳。……”[2](P815-817)

此时宋文帝已有经略河南的打算,并且这一想法通过使节往来传到了北魏。大臣们担心如果刘宋突然进攻,将导致北魏两面受敌,崔浩则认为南军不足畏,坚持主张北伐柔然。崔浩到底是独具慧眼还是有意袒护南方,姑置不论。值得注意的是太武帝的态度,其虽然一度表现过犹豫,但最终还是下定决心北伐。《魏书·蠕蠕传》载:“会江南使还,称刘义隆欲犯河南,谓行人曰:‘汝疾还告魏主,归我河南地,即当罢兵,不然尽我将士之力。’世祖闻而大笑,告公卿曰:‘龟鳖小竖,自救不暇,何能为也。就使能来,若不先灭蠕蠕,便更坐待寇至,腹背受敌,非上策也。吾行决矣。’”[2](P2293)由此可见,在太武帝看来,与防备宋军相比,北伐柔然乃形势所需,不得不为。事实证明,太武帝的这一决断具有关键性,经过北魏此次军事行动,柔然受到沉重的打击,“国落四散,窜伏山谷,畜产布野,无人收视”,[2](P2293)其屡犯边塞的局面从根本上得到了改变。[4](P183)

二、元嘉初年刘宋政局与宋文帝的北伐意图

刘裕代晋建宋后,为了使刘宋王朝在自己身后能够稳固,做过一番周密的安排。在地方,通过分割强藩,以及宗室出镇重要方镇,异姓出镇次级方镇,以达到刘姓子弟控制地方而又互相制约的效果。在中央,则安排徐羡之、傅亮、檀道济、谢晦为顾命大臣辅佐少帝。景平二年,徐羡之等人先后废杀庐陵王刘义真及少帝刘义符,迎荆州刺史刘义隆继统。徐、傅等人废刘义真、刘义符的理由都是二人“无德”、“多过失”,吕思勉先生认为他们的动机乃是“利令智昏,贪恋权势而不肯去”。[5](P301)

徐、傅等人的意图,在废少帝后的相关人事安排上显露无疑。《宋书·谢晦传》载:“初,晦与徐羡之、傅亮谋为自全之计,晦据上流,而檀道济镇广陵,各有强兵,以制持朝廷;羡之、亮于中秉权,可得持久。”[3](P1358)又据《南史·傅亮传》载,傅亮奉迎文帝后回都,“徐羡之问帝可方谁?亮曰:‘晋文、景以上人。’羡之曰:‘必能明我赤心。’亮曰:‘不然。’”[6](P443)由此可见,执政者徐羡之等人并不知晓宋文帝能力的强弱。如果宋文帝平庸无能,徐羡之等可继续专权,若宋文帝大权在握,通过在中央与藩镇的布局,也可使他们高枕无忧。对此,李延寿已经有比较清楚的认识,他在《南史·谢晦传》史论中说:“向令徐、傅不亡,道济居外,四权制命,力足相侔,刘氏之危,则有逾累卵。”[6](P545-546)可谓得其实。

即将继位的宋文帝,因少帝被害,对建康的局势甚为担忧,《宋书·王昙首传》的记载颇可反映当时的情况:

太祖入奉大统,上及议者皆疑不敢下,昙首与到彦之、从兄华固劝,上犹未许。昙首又固陈,并言天人符应,上乃下。率府州文武严兵自卫,台所遣百官众力,不得近部伍,中兵参军朱容子抱刀在平乘户外,不解带者数旬。[3](P1679)

可以想见宋文帝对建康执政者的极端不信任,对于这些杀戮兄弟,欲独揽大权的人,必欲除之而后快。在元嘉三年先后诛杀徐羡之、傅亮,平定谢晦起兵后,宋文帝的当务之急是以亲信充实统治集团,其在江陵时的旧人自然成为不二人选。我们知道,这一时期,高门士族常自强藩僚佐起家,[7](P43-46)宋文帝任荆州刺史时身边聚集的多为高门士族人物,如王昙首、王华、谢弘微等。尽管晋宋之际,高门士族社会日益腐朽,但他们毕竟具有深厚的社会基础,又曾为宋文帝藩府僚属,故能得到宋文帝的笼络与利用。王华,据《宋书》本传载,“太祖入奉大统,以少帝见害,疑不敢下。华建议曰……太祖从之,留华总后任。上即位,以华为侍中,领骁骑将军,未拜,转右卫将军,侍中如故。”[3](P1676)王昙首,“太祖为冠军、徐州刺史,留镇彭城,以昙首为府功曹。太祖镇江陵,自功曹为长史,随府转镇西长史。高祖甚知之,谓太祖曰:‘王昙首,沈毅有器度,宰相才也。汝每事咨之。’……及(太祖)即位,又谓昙首曰:‘非宋昌独见,无以致此。’以昙首为侍中,寻领右卫将军,领骁骑将军。以朱容子为右军将军。诛徐羡之等,平谢晦,昙首及华之力也。”[3](P1679)谢弘微,“太祖镇江陵,宋初封宜都王,以琅邪王球为友,弘微为文学。母忧去职。居丧以孝称,服阕逾年,菜蔬不改。除镇西咨议参军。太祖即位,为黄门侍郎,与王华、王昙首、殷景仁、刘湛等号曰五臣。”[3](P1592)这些人在宋文帝诛杀顾命大臣后,无一例外地获得了重用。

此外,在徐、傅当政时期受到排挤的士族人物,此时也多被优遇,如蔡廓、范泰、郑鲜之、颜延之等,[8]他们本就对徐羡之等人擅行废立颇为不满。如蔡廓,他曾告诫傅亮“营阳在吴,宜厚加供奉。营阳不幸,卿诸人有弑主之名,欲立于世,将可得邪!”宋文帝即位后,“谢晦将之荆州,与廓别,屏人问曰:‘吾其免乎?’廓曰:‘卿受先帝顾命,任以社稷,废昏立明,义无不可。但杀人二昆,而以之北面,挟震主之威,据上流之重,以古推今,自免为难也。’”[3](P1572-1573)再如范泰,《宋书》范泰本传载:“及庐陵王义真、少帝见害,泰谓所亲曰:‘吾观古今多矣,未有受遗顾托,而嗣君见杀,贤王婴戮者也。’”[3](P1620)他们本非徐羡之一党,又有较高文化修养,自然得到宋文帝的青睐。

那么,为什么宋文帝在清除异己后不久,未经过充分的准备,便匆匆兴师北伐?其目的何在?

上面我们说过,宋文帝周围多是以文义见长的士族人士,在江左政治社会氛围下,他们多不愿历武职,如《宋书·王昙首》载:“(王昙首)辟琅邪王大司马属,从府公修复洛阳园陵。与从弟球俱诣高祖,时谢晦在坐,高祖曰:‘此君并膏粱盛德,乃能屈志戎旅。’昙首答曰:‘既从神武之师,自使懦夫有立志。’晦曰:‘仁者果有勇。’”[3](P1678)在长期辅佐宋文帝并得到他信任的武将中,到彦之属佼佼者。因此,在宋文帝赴建康后,其与徐羡之等人之间,就在对到彦之的官职安排上发生冲突,《南史·到彦之传》载:“及文帝入奉大统,以徐羡之等新有篡虐,惧,欲使彦之领兵前驱。彦之曰:‘了彼不贰,便应朝服顺流;若使有虞,此师既不足恃,更开嫌隙之端,非所以副远迩之望也。’会雍州刺史褚叔度卒,乃遣彦之权镇襄阳。羡之等欲即以彦之为雍州,上不许,征为中领军,委以戎政。”[6](P674-675)徐羡之等人正是想把文帝唯一的亲信将领调开,以便在中央有更大的控制权力,文帝以到彦之掌握禁卫军权,既能防备徐羡之等人另有企图,又能让到彦之主持“台坊访募”,为讨谢晦做准备。[9]

对声望不足的寒微人士,通过让其立功,为进一步任用创造条件,在刘裕“造宋”事业过程中,不止一次这样做过。《宋书·刘敬宣传》载:“高祖方大相宠任,欲先令立功。义熙三年,表遣敬宣率众五千伐蜀。”刘敬宣战败后,刘毅欲以重法绳之,而“高祖既相任待”,故仅作“免官,削封三分之一”处理,不久任遇如初。[3](P1413-1415)又据《宋书·徐湛之传》载,徐湛之父徐逵之,尚高祖长女会稽公主,为振威将军、彭城沛二郡太守。时“高祖诸子并幼,以逵之姻戚,将大任之,欲先令立功。及讨司马休之,使统军为前锋,配以精兵利器,事克,当即授荆州。”[3](P1843)徐逵之战败见杀,刘裕大怒,欲被甲登岸与贼作战,诸将谏不从,后贼退走乃止。[3](P1347)刘敬宣,刘牢之之子,徐逵之,出身东海徐氏,二人门第不高,刘裕欲重用他们,都给予机会让他们立功。

与刘敬宣、徐逵之相比,到彦之出身更加寒微。到彦之出自彭城武原到氏,学者从到氏与刘裕先人同乡,推测到氏家族于永嘉乱后渡江,但门第更为卑微,[10]当是。史称到彦之“初以担粪自给”,[6](P679)可以想见其家境之贫寒,尽管其后来以乡里身份随从刘裕征伐,但无甚军功。因此,在缺少值得信任的将领,同时到彦之个人威望又不足的情况下,宋文帝急于让到彦之北伐,以积累声望和政治资本,以便对其进一步任用。《南史·到彦之传》所谓“上于彦之恩厚,将加开府,欲先令立功。七年,遣彦之制督王仲德、竺灵秀、尹冲、段宏、赵伯符、竺灵真、庾俊之、朱修之等北侵”[6](P675)云云,点明了关键所在。当然,除了提高个人声望外,北伐的好处还在于能扩充实力,刘裕北伐南燕时,所获的“鲜卑具装虎班突骑”及鲜卑步兵,成为抗击卢循的重要力量。[11](P152)此外,通过战争来物色一批可靠且富有军事才干的人,对宋文帝来说,也是一件急迫的事情。与其父刘裕不同,宋文帝缺乏实战经验,因此在战略上轻视北魏,以为能如刘裕一样一举消灭敌人,而此时的北魏,国力正处上升期,也异于南燕与后秦。在未做充足准备情况下,宋文帝希冀通过一次北伐,既能收复失地,又能培育亲信将领,这样的想法并不现实。

三、到彦之北伐及北魏的应对

在到彦之北伐前,刘宋有过二次试探性的进攻。据《魏书·世祖纪》载,神䴥元年(元嘉五年,428)十月,“刘义隆淮北镇将王仲德遣步骑二千余入寇济阳、陈留”,同年闰十月,“义隆又遣将王玄谟、兖州刺史竺灵秀步骑二千人寇荥阳,将袭虎牢。豫州遣军逆击走之。”[2](P74)王仲德此时系安北将军、徐州刺史,可能这二次行动宋军都没有成果,故《宋书》未载。此外,宋文帝先遣殿中将军田奇告太武帝拓跋焘“河南旧是宋土,中为彼所侵,今当修复旧境,不关河北”,拓跋焘大怒,谓田奇曰:“我生头发未燥,便闻河南是我家地,此岂可得河南。必进军,今权当敛戍相避,须冬行地净,河冰合,自更取之。”[3](P2331-2331)宋文帝之意,河南之地本为刘宋领土,为北魏侵占,理应收复,表明此次北伐的正当性,而“无关河北”似有承认北魏既有河北疆土的意味,而太武帝的答语显然是愤愤之辞,“我生头发未燥,便闻河南是我家地”的说法并无依据。

尽管太武帝认为宋军不足惧,但在北魏群臣固请下,但仍然采取了一些应对措施。神䴥三年三月“诏冀、定、相三州造船三千艘,简幽州以南戍兵集于河上以备之”,六月“诏平南大将军、假丹阳王太毗屯于河上,以司马楚之为安南大将军、琅邪王,屯颍川”,七月又“诏大鸿胪卿杜超假节、都督冀定相三州诸军事、行征南大将军、太宰,进爵为王,镇邺,为诸军节度。”[2](P75-76)

《宋书·索虏传》载,元嘉七年(430)三月,宋文帝下诏曰:

河南,中国多故,湮没非所,遗黎荼炭,每用矜怀。今民和年丰,方隅无事,宜时经理,以固疆场。可简甲卒五万,给右将军到彦之,统安北将军王仲德、兖州刺史竺灵秀舟师入河,骁骑将军段宏精骑八千,直指虎牢,豫州刺史刘德武劲勇一万,以相掎角,后将军长沙王义欣可权假节,率见力三万,监征讨诸军事。便速备办,月内悉发。[3](P2331)

此次北伐的将领,除了诏书提及的之外,可考的还有尹冲、赵伯符、竺灵真、庾俊之、朱修之、杜骥、姚耸夫、垣护之、申谟、沈庆之等。到彦之、王仲德属刘裕北府集团成员,赵伯符系外戚,垣护之、申谟属刘裕伐南燕时归降后又迁往徐州的豪族,沈庆之虽出自吴兴沈氏,但其“躬耕垄亩,勤苦自立,年四十未知名”[6](P953),其余诸人也多是地位不高的武人。刘宋前期,因缺少流民补充和内部互相残杀等内外部原因,北府集团势力渐衰,而雍州势力此时尚未占据主要地位,这也影响了北伐将领的选择。

当到彦之“自清水入河,泝流西行”,[2](P76)列兵河南时,太武帝命河南兵北撤,其原因是有多方面的。一,避开不利于魏军作战的时节,待“冬行地净,河冰合,自更取之”;二,河南四镇兵少;[12](P3881)三,“诏河南诸军收众北渡以骄之”,[2](P2136)在战略上迷惑敌方。与此同时,赫连定势力也在侵扰北魏,《魏书》称赫连定“与刘义隆连和,遥分河北,自恒山以东属义隆,恒山以西属定。”[2](P2059)太武帝欲先讨赫连定,北魏群臣又一次表示反对,《魏书·崔浩传》载:

世祖闻赫连定与刘义隆悬分河北,乃治兵,欲先讨赫连。群臣曰:“义隆犹在河中,舍之西行,前寇未可必克,而义隆乘虚,则失东州矣。”世祖疑焉,问计于浩。浩曰:“义隆与赫连定同恶相招,连结冯跋,牵引蠕蠕,规肆逆心,虚相唱和。义隆望定进,定待义隆前,皆莫敢先入。以臣观之,有似连鸡,不俱得飞,无能为害也。臣始谓义隆军来当屯住河中,两道北上,东道向冀州,西道冲邺。如此,则陛下当自致讨,不得徐行。今则不然,东西列兵,径二千里,一处不过数千,形分势弱。以此观之,儜儿情见,止望固河自守,免死为幸,无北渡意也。赫连定残根易摧,拟之必仆。克定之后,东出潼关,席卷而前,则威震南极,江淮以北无立草矣。圣策独发,非愚近所及,愿陛下西行勿疑。”[2](P821)

崔浩从宋军“东西列兵,径二千里”而认定其无北渡意,确是有远见的,由此也可证明宋文帝“无关河北”之言不虚,故其建议应以伐赫连定为当务之急。北魏碻磝、滑台、洛阳、虎牢诸戍相继弃兵而去,[12](P3881-3882)面对魏军以退为进的策略,到彦之等人非但没有察觉,反而沾沾自喜,惟王仲德有清醒的认识,他认为“胡虏虽仁义不足,而凶狡有余,今敛戈北归,并力完聚,若河冰冬合,岂不能为三军之忧。”[3](P1392)果不其然,自十月起,魏将安颉、叔孙建、长孙道生等便相继反攻,宋军大败。[2](P76-77)待虎牢、洛阳诸军相继溃败,到彦之欲焚舟步走,王仲德又谏曰:“洛阳既陷,则虎牢不能独全,势使然也。今贼去我千里,滑台犹有强兵,若便舍舟奔走,士卒必散。且当入济至马耳谷口,更详所宜。”[3](P1393)垣护之亦以为“况今青州丰穰,济漕流通,士马饱逸,威力无损。若空弃滑台,坐丧成业,岂是朝廷受任之旨”,劝阻到彦之不要轻易撤退。[3](P1449)到彦之并未采纳这些意见,安排杜骥守洛阳,[3](P1721)朱修之守滑台,[3](P1969)散败而归。元嘉七年十一月,宋文帝复遣檀道济、王仲德北讨,因不敌魏军,次年二月回师。[3](P79)

四、到彦之北伐失败原因及影响

从战场记载来看,宋军失利的原因主要表现为将领骄傲轻敌、考虑不周、临阵畏敌等。其实,到彦之本无突出的军事才能,其受命领兵北伐,不过是因为得到宋文帝信任而已。前引《南史·到彦之传》载:“及文帝入奉大统,以徐羡之等新有篡虐,惧,欲使彦之领兵前驱。彦之曰:‘了彼不贰,便应朝服顺流;若使有虞,此师既不足恃,更开嫌隙之端,非所以副远迩之望也。’”《资治通鉴》亦载此事,胡三省即指出“彦之此言诚合大理,而亦自知其才不足以制檀道济也。”[12](P3832)又据《魏书·崔浩传》载:“后冠军将军安颉军还,献南俘,因说南贼之言云,义隆敕其诸将,若北国兵动,先其未至,径前入河,若其不动,住彭城勿进。”[2](P821)似乎表明宋文帝北伐仅虚张声势,但从上面的分析来看,笔者颇疑此非宋文帝的命令,而是到彦之的要求。

当然,我们也不能否认,黄淮之间的平原利于北魏骑兵作战,以及在战斗力上,南方军队弱于习战的北方军队,都是魏胜宋败的主要原因。在战后将领处置上,宋文帝也表现出不公,因其北伐意图就是为了进一步任用到彦之,故对到彦之虽做“下狱,免官”处理,第二年又起为护军,[6](P675)但他却轻信杜骥之言,枉杀姚耸夫,[3](P1721)兖州刺史竺灵秀亦因弃军伏诛,[13](P2)赏罚不明自会损害人心,不利于长远发展。

北伐失败对刘宋的影响是巨大的。首先,刘宋立国仅十余年,远未达到元嘉后期“宋世之极盛”[3](P2261)程度,北伐失败造成刘宋国力削弱。据《宋书·顾琛传》载:“元嘉七年,太祖遣到彦之经略河南大败,悉委弃兵甲,武库为之空虚。后太祖宴会,有荒外归化人在坐,上问琛:‘库中仗犹有几许?’琛诡答:‘有十万人仗。’旧武库仗秘不言多少,上既发问,追悔失言,及琛诡对,上甚喜。”[3](P2076)元嘉八年三月,宋文帝下诏:“自顷军役殷兴,国用增广,资储不给,百度尚繁。宜存简约,以应事实。内外可通共详思,务令节俭。”当年闰六月再次下诏要求地方长官“咸使肆力,地无遗利。”[3](P80)其次,对宋文帝来说,北伐失败是惨痛的教训,促使他进行反思。《宋书·索虏传》载:“上以滑台战守弥时,遂至陷没,乃作诗曰:逆虏乱疆埸,边将婴寇仇。坚城效贞节,攻战无暂休。覆沈不可拾,离机难复收。……惆怅惧迁逝,北顾涕交流。”[3](P2333-2334)可以想见他当时悲痛的心情。尽管宋文帝并未放弃经略北方的追求,但在谋划决策时,不得不小心谨慎,这也是下一次北伐远在二十年之后的原因之一。

对北魏而言,由于魏军双线作战,既击退了到彦之、檀道济的军队,又彻底清除了赫连定残余势力。史载到彦之北伐后,司马楚之上疏称刘宋“民怨臣猜”,请求“扫清东南,齐一区宇,使济济之风,被于江汉”,“世祖以兵久劳,不从”。[2](P856)此时北方尚存若干割据政权,加之柔然不时侵扰,北魏战略重心依然在北方。此后,本着先近后远,先易后难的策略,北魏加紧统一北方的进程,延和元年至太延二年(432-436),共发动五次战役灭北燕,太延五年(439)又灭北凉,至此统一北方。这里不拟讨论北魏统一的详细过程,只想说明的是,在复杂的北方军事形势背景下,北魏在统一北方前并无大举南下的意愿,其与刘宋间的作战,也是被动之举。因此,在这一段时间内,宋魏之间基本保持着和平往来。不过,随着北魏北方军事活动的结束,南北和平关系也被打破。

结语

综上所述,宋文帝即位后,便有收复河南之地的意愿,元嘉七年其派遣心腹到彦之北伐,主要是为了提升到彦之威望,以便进一步任用他。但到彦之的才能不堪为将,在战时表现出骄傲轻敌、考虑不周、临阵畏敌等,这是北伐失败的主要原因。北魏在这一时期所面临的军事形势比南方复杂的多,纵观北魏的一系列军事行动,包括泰常七年南伐、太武帝即位后伐柔然、神䴥三年伐赫连定,制定决策时群臣内部均有争论,主要则在于对刘宋的顾虑。这种顾虑一是由当时北魏所面临的军事压力所致,二是因为南北双方互不了解,军事交往不密切。不过,对太武帝而言,宋军并不足惧,正是在太武帝坚持及崔浩的谋略下,北魏既消除了北方存在的主要威胁,又击退了刘宋的进攻。可以说,在宋魏军事进程中,一开始刘宋就处于劣势。

注释:

①主要成果有:陈金凤:《元嘉北伐新论》,《华中科技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0 年第4 期;杨恩玉:《略论五世纪中叶宋魏大战》,《东岳论丛》2005年第5期;王永平:《论刘宋文帝元嘉时期北伐失败之影响与原因》,《学习与探索》2014年第3期。

②参见鲁力:《刘宋初年的方镇格局与荆扬之争》,《魏晋南北朝隋唐史资料》第18辑;祝总斌:《晋恭帝之死与宋初政争》,《材不材斋史学丛稿》,中华书局,2010年。

③分见《南史》卷二五《到彦之传》、《宋书》卷五〇《垣护之传》、《宋书》卷六五《杜骥传》、《宋书》卷七七《沈庆之传》。

④参见章义和:《地域集团与南朝政治》第一章《晋末宋初的京口集团》、第三章《雍州集团的变迁》,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2年。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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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南朝·梁)萧子显.南齐书[M].北京:中华书局,1972.

Study on the Northern Expedition Hosted by Dao Yanzhi and Related Issues

WANG Ye,WANG Yong-ping
(School of Social Development,Yangzhou University,Yangzhou Jiangsu,225000)

Abstract: The Northern Expedition hosted by Dao Yanzhi in the 7th year of Yuanjia has a complicated domestic and foreign background. From the end of Jing Ping to the beginning of Yuan Jia, Emperor Wen of the Song Dynasty and Assistant Minister Xu Xianzhi fought for power. Emperor Wen of the Song Dynasty enrolled the social figures of the gentry around him into the ruling group,while Dao Yanzhi is the only military officer trusted by Emperor Wen.The main purpose of Emperor Wen's Northern Expedi‐tion in the 7th year of Yuanjia was to promote the prestige of Dao Yanzhi for further appointment,and the failure of the Northern Ex‐pedition was also related to this. In this period, the Northern Wei Dynasty faced a more severe military situation, in addition to the existence of separatist regimes in the north, there was intrusion from RouRan. The Northern Wei Dynasty repelled Liu Song’s at‐tack, indicating that Liu Song was in a disadvantaged position at the beginning of the military dispute between Song and Northern Wei.The failure of the Northern Expedition not only weakened Liu Song’s national strength,but also made Emperor Wen more cau‐tious when planning the Northern Expedition.

Key words:Emperor Wen of Song Dynasty;Dao Yanzhi;Northern expedition

中图分类号:K239.21

文献标识码:A

doi:10.3969/j.issn.1674-0882.2021.02.005

文章编号:1674-0882(2021)02-0020-06

收稿日期:2020-12-16

作者简介:王业(1997-),安徽东至人,在读硕士,研究方向:魏晋南北朝史;王永平(1962-),江苏南京人,博士,教授,博士生导师,研究方向:魏晋南北朝史。

〔责任编辑 张月琴〕